有哪些平平淡淡却虐到骨子里的虐文?

3个月前 (02-09) 0 点赞 0 收藏 0 评论 7 已阅读

【全文已完结】我在他登上皇位的第三年,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那正是冬日,皇城的雪花飘零,冷冷地砸在我不断涌出的热血上,最后混成一团干涸的血团,为苍白的雪地添了一抹艳色。

  1

  我是自小长在太子身边的宫女,十岁就被指派进了东宫,太子陈珏生得俊美,十几岁的年纪已展现出帝王之威。

  他初看见我时正伏靠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单手撑着扶手,微阖着眸,听见宫人领我进来也只是稍稍抬眼看了看。

  一句话未说,看过后就摆了摆手示意宫人们领我下去。

  这模样倒像是在选妃,只不过我们只是些奴婢,今日过去是在他面前露个脸罢了。

  我在一堆宫女当中并不出众,但能随着进到东宫来却是从未想过的事情。

  别的宫女姐姐们比我年纪大的会注意着打扮自己,比我年纪小的则懵懵懂懂按照规矩听话做事。

  我恰好十岁,不大不小,被指去做了太子的贴身宫女。

  这事儿还是陈珏自己决定的,嬷嬷说要挑一个,他直接指了我。

  我很高兴,太子的贴身宫女每月能拿不少月钱呢。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选的宫女实际上是皇后在给太子选暖床的奴婢,本该是选个知事的,他却选了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

  嬷嬷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很难看,却也不敢违背,只说了声是,随后便领了我下去。

  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我被迫被教导了一些本不该我这个年纪该知道的东西。

  或许是看我实在太小,嬷嬷教了片刻就叹了口气不再教,第二日就打发我去伺候太子的起居了。

  太子年纪虽不大,但身量却高,又有每日的课业安排,通常便是从早忙到晚。

  我只有早晨服侍他起身穿衣和晚上服侍他就寝时会见到他。

  我太矮了,他又太高,我给他穿衣时踮着脚才能恰恰好将衣服给他套好。

  他则居高临下看着我,一双带着冰冷寒意的眸子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住了。

  我似乎看出了他未说话当中显露出的一丝嫌弃,默默替他穿上衣,在他未曾注意到的时候退了下去。

  太子陈珏生性凉薄,但他又的确尊贵,没人敢与他抗衡,即便是他的生母皇后也是在他的日渐长成中失了违背他的勇气。

  年岁渐长,我在东宫的日子一天天度过,长高了些,灰扑扑的一张脸也有了变化。

  十二岁的某一日,我半夜被疼痛惊醒,慌乱无措之下点燃了桌边的灯。

  床铺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浸在被褥中让人看了心惊。

  我倒退了三两步,后腰抵在桌沿,咚地一声,桌上的茶杯茶盏被撞倒,圆滚滚地从桌上滑下,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碎在了地上。

  为了更好地服侍陈珏,我住的屋子离他的寝殿不远,夜里最是安静的时候,这一声尖利的脆响足以让人听到。

  我慌张地望向门外,匆匆上前去将被褥整理好,盖住那一滩血迹。

  刚做完这一切,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开门。”

  2

  那是陈珏的声音。

  我打开门时他正站在门外,冬日里,他从廊下过来,带着冷意。

  “给殿下请安。”我说着,朝他弯身,脸不敢抬起,一副局促的模样。

  陈珏看着我,高大的身影虽然挡住了大部分的寒风,却也挡不住屋外本就寒冷的空气。

  我瑟缩了一下身子,却听他忽然问出了声:“血腥味?”

  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抬头又低下,支吾着不敢开口。

  他眼神有了变化,抬手就要让人进去搜。

  我不知道他们要搜什么,但这是我的房间,床上还有我初次葵水来的印记,我羞得不敢见人,又哪敢叫这么多人看见。

  我想挡住他们进来,抬起脸时脸色白得可怕,颤抖着求着他,想让他收回成命。

  他却眼神冷漠,丝毫不顾我。

  就在我以为今日难以逃脱时,林嬷嬷过来了。

  我一看见她就想哭,好歹憋住了泪,躲在了她身后。

  林嬷嬷便是之前教过我人事后来又放弃的那位,她在东宫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又一直照顾我,所以听见这边动静就赶了过来。

  弄清楚事情,她眼神也变得锐利,扭过头看我,问我是否藏了刺客。

  我当真不知什么刺客,也终于知道陈珏为何会带着人来搜查我的屋子,我顾不得颤抖害怕,双膝一软,结结实实跪了下去,摇着头,惊慌又无措地说没有。

  屋外的雪下得深,廊下都沾染了一些,堆积在角落。

  我到底还是年纪小,解释起来也是带着哭腔,说绝对没有藏刺客。

  “那是什么血。”陈珏不耐地听着我的解释,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羞愧难当,手指覆在地面上,冰冷的寒意直蹿入骨髓。

  我清楚,如若解释不清,东宫今日就会少一个毫不起眼的宫女。

  “是…是是……葵水……”我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几乎被压进了喉咙里,恨不得叫人听不见。

  这是我的错觉,陈珏是听见了这话,因为安静,林嬷嬷也听见了。

  她的神色变得有了几分奇怪,先是打量了我一下,再去看陈珏的反应,打算听他怎么吩咐。

  我刚刚的紧张和浑身的冷意叫小腹的坠痛越来越严重,跪下的时候几乎要撑不住,弯下的背脊显出几分单薄。

  陈珏等了一会儿才开口,倒没有叫侍卫们再进去搜查,而是让林嬷嬷进去了。

  我的目光只能落在面前的方寸之地上,所见之处只看见一双镶金绣边的鞋和垂下来的衣摆。

  没一会儿,林嬷嬷出来了,不知是和陈珏做出了怎样的回应,陈珏不再开口,带着人离开了。

  我则瘫软地倒在地上,缓过来时眼眶中涌出了热泪。

  林嬷嬷把我抱住,扶着我瘦小的身子把门关上,屋内烛火稍明,我没看见她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只能感觉到那双握着我的手,有些凉。

  她笑着说我胆小,又教了我一些事,走时说待会儿叫人给我送几条月事带。

  我被吓了一跳,又吹了会儿冷风,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热。

  捂着被子意识模糊之间似乎看见有人带着药箱推开了我的门要给我治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从二月中旬病到了三月初才彻底好起来。

  再去陈珏的寝殿上值的时候既忐忑又不安,害怕他记得我,又怕他忘记我。

  他的反应平平,在我踮着脚给他穿衣的时候却低下头来看了我一眼。

  3

  自那以后我在东宫的生活才算过得好了,林嬷嬷似乎叫人特别关照了我,每日吃的用的都算不错。

  陈珏对此看在眼里,对我明晃晃的困惑不发一言。

  我便又在东宫安稳地度过了三年。

  十五岁生辰那日,林嬷嬷拿了新衣给我,让宫女们把我打扮得极为漂亮,笑着送我进了太子寝宫。

  这三年我清楚地知道陈珏是个怎样的性子,他未曾娶妻,也没有收人做妾室,一贯都是那副冷漠的模样。

  在他面前我是最害怕的,到我不用踮脚给他穿衣的那一日我听见他笑了一声。

  那声笑似乎掩藏了戏谑和漫不经心的冷淡,我听时错愕一瞬,抬眸撞进了他眼中,又迅速低了下去。

  生辰那日我再去到他面前,他坐在椅前,看见我进来,再一次笑了。

  他清楚皇后的意思,也知道林嬷嬷把我打扮好送来是为了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出落得漂亮的女孩儿,他只是勾了勾手,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按在了书桌上。

  那一夜我彻底知道了十岁那年林嬷嬷教导给我的事情,因为时隔太久,我哭了一夜,最后模糊的记忆是在他伸手抚去了我的泪,说我笨。

  事情看似没什么变化。

  那一夜过后陈珏没有把我收做他的侍妾,我醒来后喝下了一碗林嬷嬷送来的避子汤,在自己的屋子里养了三日才再次下床。

  我再一次见到陈珏是在五日过后,我重新上值,入了他的寝宫,淡淡的熏香让我不由得想到了那日的惨痛。

  我白着脸唤了他一声。

  帘子内毫无动静。

  我凑近了两步再喊他一声。

  这次他动了,却是直起身从帘子内伸出了一只手,精准无误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稍一用力把我拉上了床榻。

  我被吓得不敢吱声,仅存的勇气叫我再次开口叫他起身。

  “阿曼病了五日。”

  “究竟是病了还是在躲着孤。”

  陈珏的话贴在我耳边缓缓出声,手却顺着我的腰背往下,滑到了大腿上。

  我的模样是引起了他的兴致的,如今这般戏弄着我也是在表达对我五日不出现的不满。

  “殿下…奴婢疼……”

  我说了真话,他伏起身,居高临下看我一眼,起身下了榻。

  我如释重负,不敢表现得有多庆幸,赶紧去服侍他穿衣。

  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扫视着,最后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又转过了身,吩咐人去拿了一盒药膏来。

  “下次擦这个。”

  与药膏一起落下的还有这么一句话,我也明白了,他对我很满意。

  4

  我就这么不清不楚,没有名分地在陈珏身边待了两年。

  这两年他没有娶太子妃,同样也没有别的女人。

  他的女人似乎只有我一个。

  但是一道菜吃许久也是会吃腻的。

  我感觉到了他的愈渐冷淡。

  要说冷淡却也不至于,毕竟他没有对我过分热切的时候,只有在床榻上才会亲昵地叫我的名字。

  阿曼。

  阿曼……

  我还记得娘亲说阿曼之所以叫阿曼是因为阿曼要像藤蔓一样努力生长。

  那时我不识字,娘亲也不识字,以为阿曼的曼就是藤蔓的蔓。

  我也的确如她所想,努力地长大了。

  又是一夜疲惫过后,我在陈珏寝宫的小榻上醒来,陈珏已经收拾好站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

  他长相俊美,又是我侍奉的主子,我对他是最亲近的,却忘了他身份尊贵,不是我能肖想的。

  果然,他很快打破了我的妄念。

  一碗熟悉的褐色苦药递到了我面前,望着这碗药,我的喉头不由自主地涌起来一抹苦涩。

  还是乖乖捧着药碗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已有两年了,我想。

  这避子汤我已经喝了两年了,以后还能怀的上孩子吗?

  瞧我还在痴心想着什么,陈珏是不会让一个没有身份的奴婢生下他的孩子的。

  我见他神色有了变化,伸手过来用指腹轻轻擦过了我的眼尾,拭去了我的眼泪。

  “奴婢恭送殿下。”

  我垂首,哑声恭恭敬敬地送他出去。

  同年的冬日,我听见丧钟敲响,足足二十七声钟响,意味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的驾崩。

  我颤抖着下了榻,不多时就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推开门时发现整个东宫都戒严了,太子陈珏早已不在殿内。

  他即将成为新帝。

  这是众望所归之事,却与我没什么关系。

  我在他身边待了七年,这七年东宫没人不认识我的名字。

  我想,待他登基以后是否会给我一个名分?

  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加上处理朝堂上一堆大大小小的事宜,我从大雪隆冬等到春暖花开,等到东宫里相熟的宫人都一个个出了东宫,我还在原地。

  我想,是不是他已经把我忘了。

  他没有忘了我。

  夏日的某一天,我突然被他身边一直跟着的公公带着出了东宫。

  那是我时隔大半年再一次见到他。

  我弯身行礼,喊了声陛下。

  他讥诮地笑了一声,就这么看着我跪下,看了许久都没有让我起身。

  我不知是何处得罪了他,明明我在东宫一直都很乖,说安分守己也不为过,他为何一见我就这般不满意?

  跪得我膝盖发疼的时候他终于恩赐一般开了口:

  “听宫人们说,你想做娘娘。”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整个人如坠深渊,我在他身边待了七年,最清楚他的便是——有些东西他可以给,但不能自己要。

  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婢,万万不该去求着要一些不该奢求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又是怎么入了他的耳中,怪不得他要这么罚我,原来竟是我有了‘野心’。

  不可否认,在这之前我确实会有这种念头,即便身份低,但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他万一就给了我这个恩典呢?

  现在我知道了,实在是蠢得可怜。

  我在他的威势下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让我跪在廊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身。

  烈日之下,我又跪了半个时辰,同他认错。

  他轻轻摇头,说不够。

  于是我再继续跪着,当我视线开始涣散地抬头不知第几次认错的时候他终于淡淡地点了点头,让人把我带下去了。

  夜里,我又病了一场。

  5

  病好以后我再次做了他的贴身宫女,白天替他穿衣,给他磨墨,夜里他会把我压在龙榻上一遍又一遍地欺负我。

  多数时候我都受不住他的狠戾,每次在他的榻上都会哭出声。

  他会起初并不在意,后来就会吻去我的眼泪,并落下一句‘娇气’。

  如若日子都一如这般平常便好,我也能安慰自己他就算不给我名分也没有旁的人。

  可是不过翻过了年,他开了选秀。

  我能察觉到他对我的兴趣退了不少,他仍旧是那位说一不二的君王,只不过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一再减少。

  宫女等到二十五岁便能出宫自行婚嫁,我送走了第一位同我一起入东宫的友人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被陈珏碰过,他不可能再让我出宫。

  但他也不会给我名分。

  我会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奴婢,在容颜逝去的日子里渐渐被他淡忘,守着宫中的某一面红墙,孤独地死去。

  那一夜我想了许多,又害怕得紧,眼泪沾湿了被褥。

  第二日去服侍陈珏的时候被他抬起了脸。

  他眸光似箭,冷冷地看着我红肿的双眸,问我怎么了。

  我跪下,故意示弱地说出昨日送走友人的感怀。

  他听了我的解释,却是丝毫不在意一般径直绕过我走了出去,在快要踏出门槛时他停了下来,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收起你的心思,安分做好你的奴婢。”

  我背脊一颤,待他走后更是止不住地心头发冷。

  我这么急迫地想让他给我一句安心的话,他看出来了,却依旧不在意,甚至斥责我。

  他难道不知待到新妃入宫后我的日子会有多么难熬吗?

  他或许是知道的,但他不在意。

  我心灰意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度过这一天的。

  半月以后,选秀彻底结束。

  他没有选皇后,却在秀女之中给了一个女子最高的位分——贵妃。

  贵妃名叫白若水,是太傅的小女儿,自小就饱读诗书,是整个皇城最漂亮的女子。

  新妃们入宫之后我就更少见到陈珏了。

  我在御书房门外发呆的时候陈珏身边的公公会轻轻推一下我,让我打起精神来。

  他们都以为陈珏选妃之后我会伤心难过,其实是他们把我想得太大胆了。

  我这么些年一直被陈珏教导着要懂规矩,懂身份,一次次的试探之后我彻底明白了自己只配当个奴婢的事实。

  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因为主子对自己的举动而伤心难过?

  我继续当着我的御前宫女,可麻烦却偏要找上来。

  6

  新入宫的宫妃中除了白若水,就只有一个长相明艳的兰贵人最合他的心意。

  她不是第一次来御前送点心,却是头一回看见我。

  与她对视上的那一眼,我心道一声不妙。

  果然,她叫住了我。

  清楚我是谁以后她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轻嗤了一声道:“也不过如此。”

  我自是比不上这些贵人娘娘,她们穿戴的都是最好的,满头华丽的首饰衬得人也更加娇媚。

  反观我,穿着一袭宫女的秋衫,虽然干净,但实在有些不起眼,发髻上只老老实实地钗了两朵珠花,别的再没有了。

  陈珏对我很小气,我跟在他身边只得过两回赏。

  一次是十五岁生辰那夜过后得了他的一个玉扳指,另一个是不记得哪一日他心情好了随便赏给我的金豆子。

  回忆到这里,我看着兰贵人一脸娇蛮,气冲冲的模样不敢作声,恭恭敬敬地弯身不再抬头。

  她轻哼了一声,等到里面传来了让她进去的声音,她就不再管我,径直去到了里边。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没想到才在外面站了没多久,里面又叫我进去了。

  我进去时听见兰贵人在和陈珏笑着打闹,她年纪小,今年不过才十六岁,人也娇俏可爱,撒娇的时候最是让人心软,怪不得陈珏会喜欢她。

  “陛下,就是她,她刚刚瞪臣妾——好凶!”

  话一出口,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朝着两人行礼,想解释一句。

  陈珏的话却先落了下来。

  “爱妃想怎么罚她。”

  “她瞪我,总不能剜了她的眼吧?”兰贵人说着,思考了片刻,说,“陛下就罚她几巴掌吧,打得疼了才知道教训不是?”

  陈珏似乎觉得她说的话在理,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的意思,出声叫来了人。

  我知道为什么兰贵人会让陈珏罚我巴掌,因为我能吸引到陈珏的也只有这张脸了,她那么小,心思却胜过我。

  巴掌狠狠扇在我的脸上,没一会儿就让我的嘴角渗出了血。

  我被打得晕头转向,迷茫中看见了陈珏的脸,一如我第一次见他的那般——矜贵、冷漠、高高在上。

  那日,在御前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被罚了,伤了脸面,甚至有几个小宫女在暗地里了然地叹了一声果然。

  说我果然失宠了。

  我想笑,却无意间牵动了嘴唇,又泛起疼痛。

  从未有宠,又谈何失宠。

  我养伤养了七日,七日后才去到御前。

  倒不是我有心躲懒,只是御前看重脸面,我顶着张破损难看的脸站在门外也让陈珏脸上不好看。

  我是这么想的,但明显陈珏不是。

  他见我进来,垂下了眸,见我一直不说话,忽然开口让人都退下。

  我的手瑟缩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就要跟着人走出去。

  “你敢走一步试试。”他的声音让我害怕,几乎是下一刻我就立住不敢动了。

  青天白日,他把我按在书案上,久久未曾感受到的疼痛再一次降临了我的全身。

  在那之后他才问我为什么要瞪兰贵人。

  我的意识渐渐沉下去,没有精力去回复他的话,晕了过去。

  7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个悬崖,风很大,我单薄的身影站在崖边,抬脚就要踩空,崖底深黑一片,似有怪物在其中咆哮。

  我想回头,想后退,背上却被一只手缓慢地往前推。

  最终还是掉了下去,掉下去时,我看见了崖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和站在崖边已经看不清的一道身影。

  我醒了过来,率先闻到了一股熏香——我还在陈珏的榻上。

  这个认知叫我生出惧意,慌忙下床时却脚下一软,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里面的动静惊扰到了外面的人。

  可我没想到进来的会是陈珏。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我狼狈的模样,然后才走近了。

  这时我已经挣扎着起身了,只不过我看不见自己疼得发白的脸,最后是陈珏又屈尊抱我回到榻上。

  我低着头,想说点什么。

  他已经抬起了我的脸,看着我的眸,淡淡道:“怎么身体这么差了。”

  我不知该回什么,手指紧紧抓着被子,倔强又顺从地看着他。

  回到自己的屋子时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虽然已经上了药,但身体依旧疲乏疼痛,我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床帐,漫无边际地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时我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不止是我忘了,陈珏也忘了。

  我没有喝药。

  已是深秋了,一阵冷风吹起树上的落叶,走在路上时听宫人们在小声抱怨这成片的落叶不好扫,抱怨归抱怨,他们还是得把这条路扫得干干净净。

  就像我,即便忘记了也要去提醒陈珏,我还没有喝药。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日,也不知现在喝药还来不来得及。

  我的话说给陈珏听的时候他沉默了。

  大殿上的气氛似乎凝重了几分,他身边的公公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但我看不懂,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陈珏还是出声叫人去端来了药。

  我一直跪在他面前,听到这话时竟安心了不少。

  宫人们端来了一碗褐色的药汁,递到我面前时我有些狐疑——这药和之前喝的那些不大一样。

  但是看着陈珏面不改色地看我时我又放心了。

  端起药,一饮而尽。

  这药着实苦,比之前喝过的所有药都苦,我好几次都要喝不下去,硬生生憋住了吐出来的念头,将碗里的药喝个干净。

  看我喝了药,他却气笑了。

  他的笑在我看来是动怒的前兆。

  我愣了一下,跪在一旁等他的怒火。

  他却一直没开口,视线停在我身上。

  直到我察觉到不适。

  小腹忽然疼了起来,来得猛烈,像是一把尖锐的针在腹中搅动着,疼得我当即倒在地上,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

  我疼得浑身冒冷汗,紧咬着唇,连口中的血腥味都没有察觉。

  他则一直看着我,看我疼得打滚,疼得说不出话,连问我一句的意思都没有,只冷冷叫人掰开了我的嘴,不让我咬到舌头。

  这是他在罚我。

  他又罚我了。

  我当真不知自己错在哪儿,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痛意恍惚间,我看见头顶的悬梁上爬满了嫩绿的藤蔓。

  8

  那一碗药不是避子汤,是他给我的教训。

  我疼得走不动路,在大殿上疼得失声,等到痛意渐渐消退的时候他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抱起我进了浴间。

  在那之后我没有再找他要过避子汤,在床榻上也比以前更乖。

  他对我又多了几分喜欢,有时会把我抱在怀里晒晒太阳。

  我的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听太医说是以前喝太多避子汤伤了身体,要想有孕的话会很困难。

  他当时面色很难看,我害怕他这副模样,于是伸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这般举动让他止了怒火,又让太医仔细调养我的身体,这一养就是大半年。

  他隔三岔五会来宠幸我,却也会去后宫宠爱他的嫔妃,他是个有魄力的帝王,不会让后宫失衡。

  在这样的日子里,白若水怀孕了。

  我单独住在一个屋子里,距离陈珏的寝殿很近,还有小宫女还照顾我,一开始不习惯,后来也能和那小宫女闲时说说话。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一口一口吃着葡萄。

  小宫女说完,我的手指僵住一瞬,黑溜溜的葡萄从我的手中掉了下去,滚到了地上。

  虽然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听了以后还是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肚子,手却硬生生止在了半空,随后嗯了一声,再次吃起了葡萄。

  贵妃有孕,满宫都欢喜,我想陈珏也是高兴的,这会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我一连半月没有看见他。

  半月之后,我被安排去御花园送茶点,那是我时隔半月第一次看见他。

  他怀里抱着娇弱的美人,正低头哄着她让她吃点东西。

  我出声打扰了他们,换来了他不咸不淡的随意一瞥。

  “谁叫你过来的。”他问。

  我老实地回答:“是李公公派人传话说您吩咐的。”

  陈珏看着我呈上来的点心,对我的话没什么表示,只是叫来了太医去查那盘点心。

  我在他出声问第一句的时候就猜到自己被人利用了,等到太医查出盘子里的点心中有红花时更是暗道一声果然。

  “陛下,不是奴婢做的!”我急忙跪下表忠心。

  白若水似乎也被吓到了,她害怕地喊了几声陛下。

  就这么几声,叫陈珏把我押入了慎刑司。

  我被带下去时心中空落落的,早已猜到了会有这种局面,所以我留恋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生怕自己看的这是最后一眼蓝天了。

  9

  对宫人们来说,慎刑司是最恐怖的地方,我这个在御前得了几分脸面的奴婢也不例外。

  顺着台阶一路向下,很快四周就暗了下来,空气里闻得到血腥味,泛着刺骨的寒意不断渗进我的身体里。

  我已经想好了,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就算什么刑罚一齐落在我身上我也不认。

  但我只是被单独关在漆黑的一座牢笼之中,没有人审我,也没人和我说话。

  这一待就是近半个月。

  期间我看见了慎刑司审犯人的手段,看见一个个囚犯好胳膊好腿的从我面前拉过去,再回来的时候身上一片血淋淋。

  第一日,我紧张。

  第三日,我不安。

  第五日,我困惑。

  第七日,我焦躁。

  第十日,我开始害怕。

  我好像又回到了东宫,回到了那年冬日以后独自在东宫等着陈珏消息的那大半年。

  只不过这次没有光,连自由都没了,他把我关在这么一座小小的牢笼中,让我看着囚犯遍体鳞伤,让我听着凄惨哭嚎……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我不明白。

  这几日似乎秋衣更浓了些,我蜷缩在牢笼的角落呆呆数着被我拆下来的稻草,数过一遍又重新再数。

  忽然,牢笼外有了不同寻常的响声。

  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喊着冤枉,她说她要见陛下。

  我一时错愕,抬头看见台阶上被人擒着过来的兰贵人。

  她还穿着一袭粉色的漂亮裙子,发鬓却早已凌乱,一双媚眼早已哭得通红,此刻正歇斯底里地吼着。

  这样就不美了。

  我猜我可能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带下来了。

  陈珏应该是查清楚谁在糕点里放红花了。

  真好,我应该能出去了。

  这牢笼之中暗无天日,我已经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了。

  她从我面前过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我,我也把头低下,不想被她看见了。

  很快,她受了刑罚,哭叫得凄惨,声音入我耳中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快意,反倒是遍体生寒。

  第二日,陈珏入了地牢中。

  他过来时我正曲着腿迷迷糊糊地睡觉,锁链响动的声音吵醒了我。

  一抬头就看见他。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又嫌弃又好笑,好像还带了些生气。

  打开门,他朝着带来的宫人使了个眼神。

  我被带出了牢笼,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地面上,好在是晚上,不然我的眼睛可受不住外面的强光。

  她们动作很麻利,一路带着我进了一座殿中。

  我被压着上上下下洗了三次澡,洗干净了以后才满意地让我穿上衣裳又把我带回了慎刑司。

  这是我穿得最好看的一次,梳头的宫女是个有本事的,那些珍贵的发簪钗鬟就这么往我身上用,我好几次都想偷偷取下来,刚抬手就被她拦住。

  半月以前我狼狈地下了台阶,半月以后我又下来了一回。

  站在陈珏面前的时候我忽然就觉得不堪。

  他就是这般,想玩弄我时就玩弄,想装点我时就装点,我却生不出一丝反抗。

  无法抗衡。

  他朝我勾手。

  我过去了,被一把拉着坐到了他大腿上,后背靠着他的前胸。

  他似乎掂量了一下我,说我轻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已经十几日未曾开口了,我好像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我沉默着。

  他轻笑了一声,似乎在笑话我脾气大,都气到不吭声了。

  “朕让你出气。”他说。

  房门打开,一道带血的身影被带了进来,头垂着,头发散乱,像半个死人。

  是兰贵人。

  一碗凉水泼在了她的脸上,她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看着四周,很快就反应过来状况,挣扎着朝向陈珏,哭喊着陛下。

  可他的手脚都被锁链制住,近不得半步。

  “阿曼,去吧。”他说话间轻轻抚过我的脸。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之前落在我脸上的巴掌是七下,我拿了板子,同样照着那张脸落了七下。

  她被打得近乎晕厥,我松了力气,同样有些站不住。

  陈珏接住了我,把我往怀里抱,说我胆子小。

  我不去回应。

  10

  之后我被带出了慎刑司,回到他的寝殿,睡在他的榻上。

  深夜里,他没有宠幸我,而是抱着我睡了一晚。

  我把眼睛闭上,一直等到天亮他离开才沉沉地睡去。

  他发现我不会说话了。

  仔细说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想开口,亦或者是许久没有动嗓子忘记了怎么发声。

  他是在一遍遍问我话时发现我不吭声,这才起了端倪。

  一开始他只是生气,气我与他作对。

  后来见我跪下,颤抖着的模样实在可怜,这才让人请了太医来。

  听到结果时他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可怜太医战战兢兢地斟酌语句回复他的话。

  我无声叹了口气,下意识望着窗外——已是深秋,我却在窗外的树上看见了荡下来的绿色藤蔓。

  我开始吃药,开始被人哄着练习说话。

  陈珏一有空就会抱着我让我开口。

  我张张嘴,实在发不出声的时候就会被他平静地吻下去,他神色平静,动作却狠戾,像是恨不得撕碎我。

  就这样,初冬到了。

  我成了御前的哑巴宫女,宫里面的娘娘个个都知道我名为宫女,实为没有名分的暖床人。

  他没有再进过后宫,就算去也不会过夜,只有在白若水那儿会多呆一会儿。

  年节的宫宴上,我站在他身边,看见了宴上一个个年轻漂亮的宫妃。

  我下意识拿她们同自己作比,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我掐断了,比什么呢?无趣。

  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宫宴,偏有人要提起我。

  白若水仗着自己肚子里的皇嗣开始试探陈珏对我的袒护。

  她在劝我酒。

  我没喝过这东西,在她说起的时候看向陈珏。

  陈珏安静地看我,并不制止。

  于是我恭恭敬敬地朝着白若水弯身行礼,跪下喝了一杯。

  她们嬉笑着说我好酒量,又让人给我满上一杯。

  我再喝,再添满。

  再喝,再添……

  喝到不知第几杯的时候陈珏叫了停。

  他起身拉着浑身发软的我站起,当着众人的面笑我是个小酒罐子。

  我听不懂,那些话入了我的耳中根本没过脑子。

  四周忽然就安静了,他似乎又对着旁人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抱着我出去。

  殿外的雪还在下着,冷意叫我舒坦了些。

  我没有闹,双眼朦胧地看他抱我进了寝殿,放我在床榻,解我的衣衫。

  那夜热得很,我终于是开了口。

  唤了他的名字。

  11

  翻过了年,白若水时常出入御书房。

  她怀着身孕,脸上多了些柔和,在御书房中有时会被陈珏轻轻呵斥,呵斥她乱来。

  但那些呵斥在我看来只是他们感情的调剂品。

  我很没有眼色地站在御书房角落看着他们时不时的亲昵,每当这个时候就会觉得白若水是不同的。

  我想,或许等她生下孩子,若是个皇子,这个后位就该给她了。

  我没等到那一天。

  白若水也没能等到那天。

  陈珏送我的玉扳指不见了,我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忽然就不见了。

  我每日的行迹也就在陈珏的寝宫和御书房之间,但今日我还去了一趟梅园,因为白若水想看梅花,陈珏让我去折了几株。

  其实她自己回寝宫的路上就能路过那片梅园,想看的话什么时候都能看,这只是个借口。

  但是陈珏让我去折,我还是去了。

  快入夜的时候我发现玉扳指不见了。

  我找遍了整个大殿都没找到,正要出去往梅园的方向找时听到宫人们说贵妃摔了。

  梅园地地面上有冰冷的血迹。

  我刚赶到,尚来不及反应就被人带走了。

  白若水的寝宫之中是一片血腥味,我闻见这味道禁不住想吐。

  她在内殿痛苦地发出惨叫,在哭着等着孩子诞下。

  我跪在陈珏面前,抬头时看见了一枚熟悉的,白玉沾血的扳指。

  我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摇头不知想否认什么。

  李公公告诉我白若水是无意间踩上了这扳指才摔倒,导致了早产,而这扳指,正是陈珏给我的。

  我知道,陈珏也记得。

  他朝我走过来,冰冷的,不带一丝柔情的目光看向我,我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下场——或许是要比被打死的兰贵人要惨烈一些。

  他没有立刻处置我,想是要为了即将诞生的皇嗣积福。

  我从天黑跪到了天色将明,双膝传来钝痛,最让我心慌的是我小腹传来的那不断下坠的疼痛。

  惊疑不定间,终于听到内殿传来了婴孩的哭声。

  我浑身一放松,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又入了慎刑司。

  这次不同,我是被放在刑架上的那个人。

  睁开眼就能看见陈珏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问他是不是要对我用刑。

  他没说话,也没对我用刑,只是将我架着,冷着脸看我。

  他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也不放我下来。

  我苍白无力地解释说不是我,他听了一遍又一遍,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一言不发。

  我忍得难耐,最终还是在他面前留下了最羞辱的一面。

  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了我灰暗的一生,从来没有过光彩,从幼时,到长大,没有人护过我。

  我哭得无声,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听见他让人给我松了绑。

  12

  我刻意选在了一个下雪的日子登上城楼,在此之前故意求了医女给我诊脉。

  事实如此,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但我已经不想要了。

  孩子是无辜的,若是生下来我都能猜想他会遭受怎样凄苦的一生——一个奴婢的孩子。

  若说我还有犹豫,那么在医女怜悯地同我说孩子或许是个死胎时彻底没了顾虑。

  我笑得很大声,歇斯底里的。

  想到陈珏,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想到我从始至终都不幸的人生。

  我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陈珏把我带去慎刑司亲自羞辱了一番过后就放了我,他没有给我请太医,也没有再来看我,我乐得自在。

  在一个下雪的日子里穿上一件素衣踏上了城楼。

  我留下了他给我的所有东西,仔细盘算一圈发现,他给我的东西当真很少,玉扳指不在了,那几颗金豆子还在,还有之前他赐我的一套衣裳,几个漂亮的珠钗,我都留在屋子里。

  城楼本该有人守着,我塞了些银子给侍卫,说想上去赏雪。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我,但所有人都认识钱。

  他们一开始还不愿意,但我加了价,他们就放我上去了。

  城墙很高,我喘着气爬了许久才到了上面。

  雪花飞下来的时候我没觉得冷。

  我猜,那医女现在应该已经把我怀了个死胎的事情告诉了陈珏。

  又或者他已经知道了我往城楼这边来的消息。

  我并不打算等他过来死在他面前,我想死得爽快些,跳地利落些。

  可是站在上面看下去的时候我只望见白茫茫的一片,比我梦中所见的那片深渊还要恐怖。

  我的脚悬空,耳边似乎传来了马蹄声。

  再悬空……

  我落了下去。

  极快、极轻。

  我听见有人在大声喊我的名字,他叫我阿曼。

  我的血浸湿了厚厚的积雪,那一瞬间的疼痛让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崖底的藤蔓将我牢牢缠住,让我没有了呼吸。

  我希望我死了。

  13

  之所以在医女给我诊脉之后就去跳宫墙就是为了不让意外的事情发生。

  医女会告诉陈珏,一旦陈珏知道,我就再也走不了了。

  如若陈珏对我有半分情意,一旦我死了,他必然苦痛后悔,这是我的报复。

  我没有考虑陈珏对我无情的那个可能,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我。

  他确实喜欢我,但他对我的喜欢抵不过他一贯看重的尊卑。

  所以他那么羞辱我,看不起我。

  最后把我逼上绝路。

  我没能死成。

  城墙在我看来已经很高了,但我砸在雪地上流下了许多血,偏偏没有死。

  我醒过来时闻到了满屋子的药味,身上的疼痛让我动不了。

  宫人们鱼贯而入,很快,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珏过来了。

  我反闭上双眸,不想看见他,也不愿同他说话。

  临近的时候他的步子慢了下来,宫人们端来了温水,被他夺了去想喂我喝。

  我睁开眼,神情漠然地看着他,看他慌张又无措地举着茶杯要喂我。

  我的报复成功了一半,我看见他现在满心满眼里都是我。

  心中想笑,又实在恶心。

  若不是我不能动,我能大逆不道地在他脸上扇巴掌。

  我没死成,宫里的御医连番来给我诊治,一连三个月,我能下地了。

  这时候,春天已到。

  我没有再正眼看过陈珏,饶是他那般放下身段地求我看他。

  看春花时,我坐在亭子里,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小腹。

  他摘了花来,看见我的动作时神情不再欢喜。

  入夏,我第一次同他说了话。

  我说我要出宫。

  他装作听不懂,说要带我去江南。

  我挣开他的手,和他重复那句话。

  他不吭声,转过身说我休想。

  我开始绝食,态度很强硬,他一日不放我走,我就一日不肯吃东西。

  他不敢逼我,入夜时气愤地闯入了殿中,态度只立起来一瞬,马上又矮了回去。

  “我让你走,但有期限。”

  “三年以后,回到我身边。”

  我皱眉,不回应。

  他像个无赖,说了只给我三年就只给我三年,不然就不让我走。

  “你大可以绝食,我也能让人灌进去。”他的语气变得狠戾。

  我深知他的脾气,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晚,他抱着我自顾说了许久的话,我听得不耐烦,把他推下了床,在他冷脸看我的时候盖上被子侧身睡过去。

  他即便答应了我也一直等到秋初才放我离开。

  准备了宫人和侍卫护我。

  马车离了宫门,头也不回地南下。

  我在江南的一个小镇安定下来。

  这儿的邻里间很和善,对我这个外来人虽然好奇却也不多问。

  我想我得找些事情做。

  于是我当了镇里的教书先生。

  一个女先生。

  我的学生并不多,镇里的人不大相信我,但时间久了他们也就渐渐信了。

  第一年,陈珏来过三回,镇上的人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一个人带着奴仆住进来,我说我是寡妇。

  所以陈珏来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这是我的追求者。

  我没有给陈珏名分。

  陈珏第二年来了两次,第一次待了近一个月,那是他随军下江南来了。

  我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可有可无,他的到来并不能打扰我每日的生活。

  上午我会去学堂授课,那里还有另一位年轻的秀才先生,与我相识一年多,每次看我时都结结巴巴地不敢说话。

  直到他说想求娶我。

  我瞬间想到了陈珏,随后一脸复杂地对他摇头。

  陈珏虽放我出宫,但为期只有三年,他不可能放任我嫁给旁人。

  所以,不行。

  回到家中时陈珏在煮粥,周围的侍卫奴婢站作一排,心惊胆战地看着他。

  我看了一眼就往屋里走。

  他捧着热粥来让我尝尝时我走了过去,看一眼碗里的粥,就如他所说尝了一口,然后拿上了银子准备去镇上吃点好的。

  他把我剩下的几口吃完了,跟上我走出了门。

  14

  第三年时我知道他会来带我走,但我已经不想走了。

  江南的春花开得好,我教授的孩子们还未长成。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回到那个高高的宫墙之内。

  他果然来了,来带走我。

  我的脚步慢下来,抬头时看见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减退。

  一如我所料想的那般,他很生气,甚至想强制带我走。

  我没什么和他对抗的资本,转过头去收拾了东西,还是跟他回了皇宫。

  回宫以后我的情绪不高,他将我放在自己的寝宫,日日都回来看我。

  我像一株逐渐枯萎的花,时不时会想到我在江南的小院子。

  他生辰那日回来的有些早,喝醉了酒抱着我说他要立我为皇后。

  我一阵恍惚,反应过来时已经拔下了簪子落在了自己的颈上。

  我说我不愿。

  让他放我走。

  他喝醉了,是装的。

  是在故意试探我的反应。

  想来是猜了一万种可能的反应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尖锐的银簪将我的脖子戳开一个血口,沾染出了血迹。

  他的瞳孔似乎颤了颤,扶着一旁的桌椅,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最后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颓然地离开了。

  之后他没有来见过我,一个月后又命人将我送回江南。

  踏上马车时我似有所感,抬头看了眼城墙——他站在上面。

  隔了很远,但我知道那是他。

  我再次离宫,心中默念这次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去以后我继续做了教书先生,邻居们见我回来都很欢喜地迎我。

  我梦中的藤蔓再也没有出现过。

  陈珏也没有再出现过。

  直到第三年。

  我推开门,看见家中的厨房升起了炊烟,他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那么高大的身影站在我面前时却带了些无措,我想到幼时第一次见到他,那个矜贵冷漠的少年,与眼前这人哪还有一分相像的地方。

  他给我煮了粥,我这次多吃了些。

  我没有问起他为何突然过来,也没有让他走,他来与不来都与我关系不大。

  他却不这么认为。

  他在时总是跟着我,我去授课他就在家中等我。

  一连半个月,他还未走。

  他似乎看出我无形中的催促之意,又过了三日,终于离开了。

  一连五年,他都是这般,往返于江南和皇宫之间。

  我对他依旧不冷不热,他自己倒是上赶着对我热切。

  也许是他的荒诞事迹流传太广,我在江南都有所耳闻。

  说他不立后,不立太子,遣散了满宫的嫔妃,只留下一个在冷宫的贵妃,前两年也病逝了。

  而大皇子则被他手把手教导着,作为储君。

  我对那个被一枚血扳指牵扯着早产的大皇子没什么印象,听人说起这些事也并不好奇,买了菜就回到家中。

  中秋那日,他手里牵了个小孩儿到了我的家门前。

  我低头一看就知道这是谁,年纪不大,却生得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一看就知是和谁学的。

  他一看见我就绷着脸,如临大敌一般被我打量着。

  陈珏松了他的手,像进自己家中一般熟练,围着我转。

  15

  大皇子十二岁,陈珏同我说再等四年,等他十六岁的时候就让他做皇帝。

  我手起刀落,利索地斩碎了一块骨头,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胡闹。”

  他这的确是在胡闹,十六岁的少年郎能对付朝廷那一帮老狐狸?

  即便他是名正言顺地继任大统,陈珏就不怕这江山败在他身上?

  陈珏被我说得丧气,可又不愿改变主意。

  他说大皇子被他教得很好,又说等他不做皇帝了就来江南给我洗衣做饭。

  我笑了一声。

  他似乎是头一回见我笑一般,忽然眼中就泛了泪。

  我收起笑容,望着天上的明月,心想,我的报复已经很成功了。

  我改变了陈珏。

  大皇子沉默着同我们坐在一张桌上,即便是看见陈珏有什么令他瞠目结舌的举动也不会有太多奇怪的反应。

  只是他看我的次数多了些。

  我等着他们走。

  他们这次也的确没有多待,三日后离开了江南。

  接下来的每年陈珏都会带着大皇子来见我一次,有时是三五日,有时是近一月。

  到大皇子十六岁的那年,我再问了一次陈珏是否改变主意。

  他摇头。

  于是我跟他回了宫,同他约定了再等三年。

  我并非心软,只是不愿江山不稳,不愿百姓受苦。

  回到宫中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安稳些,我没住进后宫,众人也猜不透我的身份,但看见陈珏每日都往我住的宫殿中跑也猜到了我是不能惹的角色。

  陈珏没有再说让我当皇后的话,他不敢说了。

  于是这三年我在宫中过得很舒坦,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

  但三年期满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要出宫。

  大皇子已经十九岁了,陈珏都是弱冠之年登基的,大皇子由他亲自教导,怎么也该胜过他。

  陈珏先送走了我,他还要交代一些继任的事宜,让我在江南等他。

  于是两个月后,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衫敲响了我的家门。

  “阿曼,我回来了。”

  ……

  陈珏跟我一起在江南安顿了下来,虽然不愁吃穿,但他金尊玉贵,有许多事都不会做。

  他说过要给我洗衣做饭,便从第一天开始学。

  我漠然看着,不拒绝,也不热情。

  镇上的人都以为他是我的夫君,每到这时我就会摇头,说我此生都不会再嫁。

  他们念我对逝世丈夫的忠贞,又看陈珏每日追着我的模样可怜,最后哀叹一声。

  我一直没给他名分,饶是这般平平淡淡的过了十年他忽然问起我,我也是摇头不允。

  他气我心狠,又兀自低头难过。

  过了一会儿又巴巴地到我跟前来给我念书。

  在我病逝的那天,他伏在我的床榻边哭得无声。

  他问我:

  “我能娶你了吗?”

  我缓缓地摇头,同他说:“这辈子,你都休想娶我。”

  我们的一生有过爱恋和算计,有着报复和纵容,临到生命的尽头,我忽然释然。

  我同他说‘这辈子’,他那么钻牛角尖的一个人,看我死后也会硬拉着我成婚的。

  我的报复终究成功了。

  如我所想,在我死后陈珏硬带着我的灵位成了亲,若不是这里无人识他,只怕朝臣们能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连带着也骂我。

  我在奈何桥上等他。

  不知等了多久,水声荡过,泛起涟漪,我看他步履缓缓,一如最开始的那般俊朗模样。

  他向我跑来,用力拥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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