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镇之一:回不去的人

3周前 (05-22) 0 点赞 0 收藏 0 评论 1 已阅读

木头镇之一:回不去的人

      由港经深、火车过来的第一站,便是木头镇。

       这里属岭南山脉的廷续,林区,出产木头,有国营大型林场……——早年砍伐过度,在八十年代初,这里的硕梁之材就已经枯竭。

      九十年代经济转型,这里以风光旖旎吸引到香港地产商的进入。港人在此大量兴建酒店、会所、楼宇。有十五万之众的港人来小镇置业。

       在港人末进入前,小镇的原著居民只有数千人。

      镇中东去的一隅,有个叫 “静眠湖” 的小区。这里是港人早年建的楼宇,业主尽港人。

       小区长年居住的业主不多。更多业主是将此处用作度假的旅居之地。小区的无声无息远多过暄闹之时。这二年迁入来一些过冬的北方人——他们是一年之中的十月过来,次年四月又回去;这些北方人带来北方特色的嘻闹,比如在小区的中心广场上扭秧歌,唱二人转,跳忠字舞……

       小区绕湖而立、因湖而名。湖面宽阔,绕上一圈,若步行,得一小时多……湖水之源,是山中渗透的溪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湖底。就湖泊,山下村民说到一件怪事,当年开发小区,有从湖底捞起过上千具尸骨——有人断定清初这里的汉人惨遭过一次大的杀戮。山下村民全刘姓,属客家人,其祖先是清末年间从粤东山区迁来;这似也验证了上述推定。

      小区以湖为界,以东、南、北三个方位分区;北区、东区全建的是洋楼,南区建的全别墅。湖的西面是高高的宝山。南、北二区建在岭上,也紧贴宝山。

       这天是大年的初六,负责南区夜班巡视的是熊建军。他披件灰棉大衣,骑着单车,穿棱在小区楼宇之间。

       道路昏暗,两旁的宅子死气沉沉,无丁点生气,他感到叹息:一年中,业主返回的次数屈指可数,身旁的宅子尽空置——据了解,当年业主是百万港币一套买来这,百万就九十年代初的大陆人而言,简直就是个梦!

      冬天的阳光,往往午后四点就在这儿落山了。随之而来的灰黑,便将整个小区连同紧挨的宝山、紧紧包裹。“咕咕”的布谷鸟声从林子中发出,远远听到,仿佛这儿只有它透出生命的气息……

      “熊先生!”

       忽然而来的叫声,让熊建军停住、回头,他看到是北方人李老头,大庆人,租住在东区,现散步来南区。他知道,夜中来南区山边散步的也只是几个胆大的北方老人,因为这儿近山,太静、太阴冷,本地人晚上散步多不会拐来到这个山岭之上。

       “太宁街上的那个香港刘老头——不对劲!……”李老头气吁吁的说到。

       “为何?”

       “都四五天了,就没见到人出来过!”

       “这是一个问题——”熊建军很快落下车,“上周做白班,我还见过他出来散步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车架好。

        俩人坐去路旁的草地细聊。

        熊建军与那个香港老头太熟了。

       与保安沟通时他操东北话。他也确实像东北人——很高、很魁梧,但背弓了……与香港人说话他操粤语,估计香港人也听不出他不是香港人。老人自称父亲早年从属张学良将军,随国军溃败台湾,官阶少将。父亲死后,他随母亲移民到香港。他母亲是父亲的第三姨太。当聊去一些深入话题,老人嘘嘘即止。

       熊建军明白,谁会将自己过多私事说与一个陌生人听呢?

       老人每天出来三次散步,出来总柱一根粗木棍走,身后是条不大情愿走路的狗子。有时狗赖着不走了,老人就去撵它。这个情景还令他上前发问——原来狗子跟着老人20年了,相当人活过百岁。

       他的狗子是条难看的史毕诺犬。不过老人的情形易让人与那条狗子比拟……比如老人眉须,像硬粘去他黑眼珠之上,一撮惨白,瞅到挺别扭——还有秃顶边沿上几许白发,让人想去旱地淹淹一息的几株零星杂草……已是风烛残年,老人都是八十七了,无法子!

      前年刚来上班时,他就好奇:老人为何孤零一人生活?

       到护工阿秀也与他聊到才明白大概。原来阿秀给老人做过护工,做了十年。十年前老人没再雇她,阿秀说是老人手头不宽裕的原因。老人二十年前雇阿秀时工资每月800 。现在阿秀给其它香港人做事的月薪是六千 。

       “他年轻时很师!我看到他当兵的照片……估计年轻时也是个花心罗卜,伤了家人的心……哈哈……”阿秀接着说,“老人有一个儿子,有个女儿……他太太也还在。但从来没见来过。” 

       ——阿秀说就知道这么多了。

       俩人现在感到了困惑……——比如去叩响一个香港人的家,这会否是打搅?要知道,港人生活习惯与大陆人是不同的,天性喜欢自由……

       香港刘老头住的街现在只有一家亮灯的,在街口,是南端,熊建军认出是姓陈的香港人。而刘老头的屋子街的北端,那里除昏暗的路灯外,宅子内全漆黑一片。

       李老头提出要熊建军与管理处沟通,随后他就告退了。

      熊建军进这个小区当保安已有二年光景。他嫌弃这个工作。因为工资只有原来三分一,时间还长过……他是极不甘心的,但也无法子,就因岁数过了五十,不知受了多少用人单位的白眼。做保安对他这个年龄不挑三拣四。

       “人老了怪可怜的……”他一面叹道,一面朝着太宁街蹬去。

       这是南区靠山边的一条街:白天鸟语花香的,晚上就阴气沉沉了。这条街的别墅要贵过其它街,因为临山的富氧离子量最高:近山得空气,近水得财——而溪水是在这条街的北端流进静眠湖。

      经过街口陈老头门前,他想到问明情况,就下车。到叩响门铃,是陈太出来开门。陈老头在楼上,得知情况,从阳台上伸出头,说:

       “……不曾注意到哟。要不你去看看? ”

      太宁街一公里长,就二十户宅子。刘老头的屋子还离得远远的,溪水声却扑面而来。若是夏天,这种水声能让人沁入心脾,凉爽极了。现在是冬天,水声倒让人心惊肉跳的。

       刘老头家位置其实是小区最好的:看山、看水!

      ——就水声大了点,若是有失眠症的,估计彻夜难眠。  

       熊建军一边蹬着车子,一边心想:“也不知他当年多少钱买入的这个屋子?……谁知呢?现在护工都请不起了……有个护工在身边,不就什么事都不操心。”          

       到了!——可他并没有去按门铃,而在宅子外度步。他在想:若老人在休息,并没死,按门铃,不就打搅了!

      刘老头家的院子有几百平方,建有亭子、鱼池、小桥,是按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那种形态构筑。熊建军发现院子里的灯没亮。——“但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死了。”他心想。

      这二年中,他上过他家多次,老人让他做点杂事,比如将不要的东西清走……老人也客气,总会给个红包的。

       从院子里看不出啥子情况。他就叩响刘老头家的门铃了。没见反应!他再多叩响了一阵子,还是没应。屋子里面没有一点声息,令他打了一个冷噤。

        他选择了退去。退到了路口,这才松吐一口气。

       “怕……死在了屋内!”这种念头袭来,这让他想去过去的事。

        几年前住布吉,也是春节,住同栋同单元的二楼一个美国华侨猝死家中。经过他家门前总闻到一股气味——人们以为死了老鼠,都没在意。初十五房东过来收房租,才发现了不妙,叫来公安破门,见到床上逶缩的了一具尸体……事后深圳日报报道了这件事,标题是:“年三十困死布吉华侨”。这位华侨来中国做生意二十几年了,死时六十不到。当年风光时他在深圳国贸开有一家有几十号员工的跨国公司……——曾相处了十年的女朋友告知记者这些事情。她也是从报纸上看到前友死去的消息。她是在对方落魄了选择离开的。

        “他租住布吉农民房的月租是五百元——他已经苟喘求存了!我别无它法,只能分手。”他女友这样对记者说。

      而这具尸体如今还冷冻在布吉的殡仪馆,冷藏费升值到了二百万。前女友愿意拿十几万元来火化安葬亡友,被殡仪馆拒绝,理由是:不合法!殡仪馆找到美国驻广州领事馆,索要冷藏费同样遭到拒绝:不可思义!”

      现在熊建军犯难了:“报警?打电话告知同事?……若老人睡熟了,没死,不会笑他……”

      骤然间,他想起了阿秀。”对!找她!“于是他拨通阿秀的电话,电话中传来她的声音:

      ”我回老家了……哦!那是,得去看的,怪可怜的……你一定要同邀个人去。最好邀个香港人与你同去……对的,就与那个陈老头……没死落心。死了有个见证。”

      “阿秀的提议不错。”

      熊建军一下澄明多了。他又叩响陈老头的门铃,进去里屋,说明来意;对方很爽快,连说:”好的!好的!“

       又到了刘老头的宅子外面,熊先生再次叩响门铃,还是无应声。 陈老头制止他久按,说:“门铃会不会被关掉?因为有人怕打搅……“

       示意去院子里面;熊建军翻过围墙,在院子里找到一根木棍,去叩击里屋的大门。敲击声音由小到大,持续了十几分钟!二楼的灯突然亮了——他看到,赶紧停手。一会儿,楼上的窗口被打开,伸出一个头……

        陈老头急忙出声: “嘿!呃——老刘……还好吧?”   

       “什么事?……”

      “几天没看你出来散步了……不放心,来看看……”站在院子里的熊建军颤抖地说。

      “……狗死了……——没,出来……”

      沉静——

     “狗子呢?”陈老头问。

      “埋了……“

      沉静间,熊建军不经意问了句:“那——那,这几天你吃饭呢?”

     “阿秀回家前给我买了箱方便面……”

       “哦……“熊建军吱唔着。随风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哦……没事了,那我们告退,你休息。”有些失措的他突然想到他老婆有收留流浪狗的癖好,家里还有十几条狗仔呢,于是又送上话去:

       “要否我送条狗你?”

      “不了……人走了,狗也伤心……”

     到熊建军爬出院子,二楼的灯就灭了。

      “人老了是这样的……要是没积蓄,等于黑夜中等死。”

      黑夜中陈老头在说。

      这条街又回到了先前没被打扰的寂静。路灯的昏黄光线将俩个背影拉得长长的。

      到街口,熊建军目送着陈老头回家,再望去刘老头家的那片黑境,半晌终于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到:

       “还好!人没死……不然等着就是一堆麻烦事——抬尸——做笔录……这得忙上一整夜……哎!”

写于20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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